我叫陈川,出生在黔北的一个小山村,打小父母双亡,跟着跛脚的爷爷过活。
我爷爷是一个抬棺匠,十里八村谁家有了丧,都免不了有他在。除此之外,他还兼职做道场的活儿。听他说,当年破四旧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人打断了腿,最后裹着铺盖卷儿到了这个穷乡僻壤扎了根。
也幸好有这门手艺,我们爷俩才没饿死。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凄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高三那年,爷爷身体垮了,固执的要把抬棺的手艺交给我,而且十分蛮横的给我办理了退学。我很不理解他的行为,在我看来,穷人家的孩子想要鲤鱼跳龙门,上学无疑是最现实捷径。我和他讲道理,他却以死相逼,最后被关了三天才不得已接受了他的安排。
传手艺的那天,老爷子特意叫来了和自己搭挑的几个兄弟。在那七个人的见证下,我给那根不知道抬了多少口棺材的龙杠磕了三个头。
自那以后,我就在爷爷的监督下,跟着七位老辈开启了我的抬棺生涯。
这一抬就是三年,渐渐的我也彻底认了命,不但接受了这行给我带来的经济效益,也记下了这一行的禁忌门道。
转过年的十五,我起了个大早,打算去看看前天应下的一个活儿。走到正屋的时候,却发现前一夜准备好的肩挑不见了踪影。
抬棺这一行,除了龙杠就属肩挑最重要,算是活命的本钱,一般来说一根肩挑要跟抬棺匠一辈子。我的肩挑还是爷爷传下来的,也算是个老物件。东西丢了,这让我有些着急上火。
去了爷爷的屋,没瞧见老爷子,我就知道应该是他拿走了家伙事儿。
我起初还以为他是久不干活儿耐不住手痒,就出门找了之前的老伙计,问了个遍都不知道爷爷重出江湖这回事,也都说没瞧见人。
转遍了十里八村,问了不少人,都没人知道老爷子去了哪里。就在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要去镇上报案的时候,老爷子佝偻着身子回来了。
他浑身都是泥土,手里提着一个鱼篓,满脸的疲态,走路都三摇四晃看上去累得不轻。
我赶忙把他扶进屋,给他擦了身子,还没问他去了哪儿,就被老爷子撵了出去。
晚上推开门给老爷子送饭,见他床榻下面摆着一个用纸扎的小人。我有些好奇,抓起来一看,却发现小人背后写着一行字,癸卯、乙卯、癸卯、辛酉。
很明显这是某人的生辰八字,我伸出左手一掐,发现这人竟然是纯阴命格。命理中,无论纯阴或纯阳,这些人或多非富即贵,乃人中龙凤。
我不明白爷爷要来人家的八字做什么,刚要说话,一抬头却瞧见老爷子瞪着一双大眼睛,狠狠看着我。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老爷子艰难的支起身子,一巴掌摔在我的脸上,指了指房门示意我出去。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老爷子的排头,我也清楚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不免有些心虚,低着头出了房门。
可当天夜里,屋里就传来了老爷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许多,穿上衣服就冲了进去。
推开门,就瞧见一个血糊糊身子趴在床头。我顿时吓得头皮发麻,脑袋一片空白,全然忘记了自己要该做什么。
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那个血糊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眼白,朝我看了一眼。紧接着一个熟悉声音传了过来。
“臭小子,你怕什么!”
声音沙哑无力,但丝毫不影响分辨,这是老爷子的声音。可这时候我却不敢认他,浑身上下都在打颤。
老爷子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翻过身平躺在床上,抬手指了指脚边的位置,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有话要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心砰砰直跳。
床尾的位置,摆着一张血糊糊的略显透明的东西。那东西有四肢,有五窍,还有一些白花花的毛发在上面,赫然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再看一眼老爷子血肉模糊的模样,我哪里还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爷子竟然拔掉了自己的皮!
我见过最狠的人,无外乎当着一群人砍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可老爷子的举动,远远超出了我所理解的范畴。很难想像,自己亲手拔掉自己的皮,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体验。
我头皮有些发麻,双腿不住的打颤,想要问老爷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张嘴却被屋子里的血腥气堵了回去。
老爷子的胸腔正慢慢往下陷,似乎只有出气不见进气。我清楚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就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敢到跟前。
察觉到我过去,老爷子咧开嘴笑了两声,随后抽了一口凉气,艰难的说:“孩子,爷爷有些事要交代给你。我死后要是来吊丧,千万不能让他们进屋。你点着香,让他们在门口磕了头就走。”
“我死后,你准备一大一小两口棺材,将这玩意儿放在小棺材里,把我带回来的那只鲤鱼也放在里头,装满水后,头七那天埋在咱们正屋底下。”
“我的棺材你也不必找人抬,第三天会有人来。那些人来了后,屋里不能留人,你也不能和他们说话,更不能跟着他们。”
老爷子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不过看样子他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我只需要按照他的吩咐照办就是。
这时候我也来不及细琢磨,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老爷子嘿嘿一笑,扭头看了看窗外,忽闻院子里的鸡叫了,东方即白。老爷子长舒一口气,几乎用尽力气喊了出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莫催,老头子来了!”
话音落下,爷爷的胸腔就深深陷了下去,眼皮也重重合上,再也没了生气。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脑子里尽是早年与爷爷朝夕相处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擦干了眼泪缓缓起身。顾不得脚上的酸麻,也不在乎老爷子的样子有多么吓人,走上前就要给他整理仪容。
可刚走到榻前,几张白花花的纸片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的跳下了床。我揉了揉揉眼,看了个仔细。那几张纸片,都裁成了巴掌大的人形模样,背后写满了字,如同活过来一般,一步一挨的走到了门口,眨眼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