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目瞪口呆,脑袋一抽就追了上去。一直跟到院子里,都没看见那几只纸人,反倒瞧见满院子都躺满了鸡鸭。不大会儿功夫,这些牲畜停止了抽搐,瞪大了眼睛看着渐渐发白的天空。
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如同九幽鬼蜮,一时间我的心如坠冰窖。
怔了足足五分钟,我才收回心神,进屋收拾好老爷子的仪容,然后出门定了一大一小两口棺材。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老爷子离世的消息已经在村子里传开了。最先赶来的是老爷子生前的几个老伙计,一个个拽着我问东问西。
我也是有苦难言,老爷子的死太过离奇,我自己都还没缓过劲儿来,怎么和他们细说。况且,即便说出了真实情况,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
随口编了个由头,几个人信以为真,转脸就要进屋拜祭,却被我拦在门外。听我说这是老爷子临终的交代,几个人面面相觑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爷子生前最要好的伙计,田贵,我叫一声三爷。
眼瞧着陆陆续续有村民过来,三爷冲几个活计招呼了一声,“行了,都别瞎琢磨了。陈老哥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可不敢耽误了他的事。”
几个人闻声都不再说话,远远看了正屋里的棺材一眼,随后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起身后,三爷把我拽到一边,小声问起老爷子的后事怎么处理。照他的意思,老爷子跟他们兄弟几个搭伙儿了一辈子,临了也得是他们送走才行。
我知道几个长辈不是在乎那几个抬棺钱,而是看重和老爷子的这份情谊。
开口谢过之后,我又把老爷子临了的那些话说了一遍。三爷听完,脸色十分难看,摆摆手逃似的除了院子。
正当我琢磨他为何是那副表情的时候,院子里又进来了一群人,只好放下心思迎了上去。
整整一天,我都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要给灵堂里续香烛,还得拦住要进屋的乡亲,一时间恨不得自己多出几双手来。
好在大家伙儿都通情达理,虽然不太理解老爷子的用意,但也都照着意思做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我才得空吃了口饭,然后进了老爷子的房间。
屋子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去,吸一口气就让我精神紧绷,脑子里不由得就浮现出昨日的场景。我掏出一支烟狠狠的抽了几口,才勉强稳住了心神,随后在屋子里翻找老爷子交代的鲤鱼。
翻找了大半天,总算是在床榻下面找到了那个竹筐编制的鱼篓,低头一看,里面赫然有一尾金灿灿的鲤鱼。
算算时间,老爷子回家已经整整两天,这尾鲤鱼离了水这么久,竟然还活蹦乱跳的,看上去比人还活泛。
我不敢耽搁,给屋里的棺材灌上水,然后把鲤鱼丢了进去,最后盖上老爷子那张血糊糊的皮。
人皮下了水,不大会儿功夫,血水就散了开来。鲤鱼大口大口的吸着血水,不过眨眼的时间,棺材里的血气统统入了肚。
我看得啧啧称奇,却不料那鲤鱼忽然昂起了头,似乎朝我挤了挤眼。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一时间愣了一下,揉揉眼往里看,却见那鲤鱼已经藏在了人皮底下。
就在我回忆刚才的情形时,院门外一道强光照了进来,紧接着响起了汽车鸣笛声。
村子里和外界接触少,平日少有车辆进出。尤其在在这个节骨眼儿,很难不吸引人的注意。我也收起心思,出门看了一眼,却瞧见那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我家的院门外。
兴许看见我出来,车门也缓缓打开,打车上下来一个人影,约莫一米八的个子。因为光线昏暗,瞧不清来人的面相,只觉着这人身材壮硕,走起路来不急不缓十分沉稳。
等来人走近了,我才确信他是冲我家来的,赶忙迎了出去。
到了门口,这才看清了他的面相。这人剃着一个平头,皮肤黝黑,长得宽皮大脸,看上去颇有几分忠厚。
见我出来,那人竟然矮了半分身子,冲我问好:“川哥!我来送送老爷子。”
我稍稍愣了一下,看他的年纪约莫要年长我几岁,可一开口却是这般低姿态,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正琢磨着,他便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白花花的巴掌大的东西。递过来一看,我就认出了那东西,正是从爷爷床头窜出来的纸人。
我这才明白,这人多半就是爷爷找来给自己抬棺的其中一位,连忙给他让了进来。
来人反倒没有迈步往里走,而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正屋的方向三拜九叩,几乎是跪着到了屋门口,足以见得他的诚意,看得我都于心不忍。
见他这幅模样,我生出了想要请他进屋落座的心思,刚准备张嘴,却见他拱手说:“我知道规矩,劳烦川哥搭个手,递来三炷香!”
既然如此,我也没再开口,点燃三支香递了过去。
那个接过,将那白纸小人摊开摆放在门槛上,然后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把头磕得邦邦作响,嘴里毫不含糊的说道:“老爷子,城北张达前来给您送行!”
话音刚落,屋子里忽然来了一股穿堂风,将门槛石上的小纸人吹进了灵位前烧纸的铁锅里,化作了灰烟。
饶是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也能猜到多半这人得到了爷爷的肯定。
见此情形,张达也是满脸笑意,将三炷香递还给我,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脑门上都有血渗了出来。
等这些事情做完他才站了起来,扭头就往门外走。我以为他着急离开,就要跟上去送送,谁知他竟然到了车前打开了车门,从里面提出来一个大包,冲我咧嘴一笑。
“川哥,这些天我就在院子里住下了,有事情随时吩咐!”
说着他就打开了背包,把里面的东西抖了出来,我一瞧敢情是帐篷。
这就让我有些难堪了,说到底张达毕竟是客人,往后还得抬老爷子的棺,说什么也不能这么怠慢了。我犹豫了一会儿,就要请他进屋,老爷子的房间去不得,打不了和我挤一挤。
张达没有立马拒绝,而是看了一眼正屋,然后笑着说:“不了川哥,这屋子神能进,鬼能进,只有活人不能进。”
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接着补充道:“当然,川哥你不包括在内!”
我挠了挠头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但能感觉出来,老爷子的灵堂似乎成了一个禁地。可是这些话我也不好继续往下问,只能悻悻的点点头,帮他整理起了帐篷。
帐篷搭好也就十来分钟,我主动给张达递了一根烟,打算和他聊聊。虽说忙活了一整天,可忽然闲下来还真的有些无所事事。除了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以外,我更多的是好奇张达的来历。
他倒也是个健谈的,没两句就打开了话匣子。我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份上引,张达倒也敏锐,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便开口对我说:“我是城北人,家里早年受过老爷子恩惠。收到老爷子过世的消息后,我就赶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一些,转头又打量了他一番,问:“你也是抬棺匠?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其他人呢?”
我之所以这么问,一来是见张达的穿着不像是老手,二来也没瞧见他带家伙。最重要的是,抬棺这行最讲究相互之间的配合,八个人出活儿几乎是同到同走。不管从那方面看,张达都不像是干这行的。
张达弹了弹指尖的烟灰,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做生意的。至于那几位,咱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说着话,他的眼睛看向了院门外,眼神里有一种令人难以寻摸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