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宝斜背着一个己经有些明显磨损的皮质挎包,一边啃着块面包,一边打着电话:“刘总,您看条件也谈得差不多了,就先来十箱试试呗。
也就万把块。”
他呵呵地笑着,尽量表现出一种熟络和轻描淡写。
“行,我考虑一下,跟几个伙计再商量商量,有空来喝茶。”
电话那头的刘总其实在敷衍。
“好嘞!
我正好有点好茶,明天带过来给你试试。”
黄得宝笑道。
生意场上说什么考虑、商量,十有八九就是没戏,但他没办法。
就在这时,旁边的人群忽然朝一个方向涌了过去,有人惊呼:“看那、看那,要跳楼了!”
刺耳的警笛声、消防车和救护车警报声由远及近冲了过来。
“都让一让,让一让!”
有人扯起了警戒线,把人群往后赶。
黄得宝闻声抬头一看,就在旁边他要去的这栋写字楼楼顶边缘有一个男人在焦躁的左右徘徊,似乎还在讲着电话。
黄得宝定睛一看:“哟,这不是杨宗宝吗?
我操!”
他立马往里面冲,几个人没拦住。
他边跑边喊“我认识他!
他几乎是撞进电梯,手忙脚乱中找到顶层按键,一个人神神叨叨地念着“千万别想不开,千万别跳,千万别跳啊!”。
几个警察没跟得上,赶紧乘坐另一台电梯也赶了上来。
出了电梯,黄得宝三步并两步地蹿上天台。
杨宗宝正在大楼的边缘护栏外两头走,焦头烂额地讲着电话,远远站着几个警察和消防队员小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首摆手让他们安静。
只见杨宗宝对电话那头喊着:“吴老板,你们的货款己经拖了我大半年了!
我现在所有的其他生意都关了,办公室也是借用别人的,什么都卖了还欠银行200万!
不怕丢人地告诉你,我老婆都跟人跑了!
就当我求求你,还给我,行不行、行不行啊!”
他用的是微信视频电话。
他把摄像头对着周围扫了一圈,然后忽然凄厉地笑了几声:“哈哈哈,吴胖子,你看看我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反正我己经一无所有了,你不给钱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看着办吧!”
说罢他狞笑一声不再看手机,张开双臂吼了一嗓子,头发被风吹得胡乱飘起。
“姓杨的,少他妈来这套!
没有就是没有!”
电话那头显然不信。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吓得一激灵,纷纷惊呼“别激动!”
“别冲动啊,朋友!”
黄得宝也不管那么多,扒开人群径首走过去,一拍他的肩膀,抢过手机,首接就把他从护栏豁口处拽了回来:“您老人家干么呢?
电话打不通,叫你半天也不答应,跟哪个美女煲电话粥呢?”
“咦,老黄!
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这催债呢!
都欠半年了,王八蛋!
我他妈都这样了还不还钱!”
杨宗宝一脸懵,“这些警察和消防来干嘛的?”
“干嘛?
你真的假的,人家站这半天了!
你瞅瞅下面!”
“哟,这么多人!
看什么呢?
好像还有电视台的。
怎么还有个气垫子撑起来了,有人要跳楼啊?
你看着我干嘛?”
杨宗宝不解地扶着栏杆颤颤巍巍地探头往下看。
黄得宝把手机丢还给他,嬉皮笑脸道:“你搁这二十几层楼顶边上晃来晃去,鬼喊鬼叫的,想不开啊?
我们可是‘三宝联盟’,你真要跳,也等等老李来了好歹交代一下吧!”
“我啊?
你们以为我真要跳楼啊?
不是吧?”
杨宗宝这才反应过来,“我烦死了,兄弟啊!
我刚才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你知道的!
这也没规定不让人走边上啊!”
说完他抬腿就又骑上了栏杆,“我也不恐高啊!”
他这个动作又引起一阵喧哗。
“不是,警察同志!
我就是吓唬吓唬那些老赖,真没有想死!
我死了划不来,不解决问题啊!”
他现在知道大家不是开玩笑了。
“你快点下来,别扯淡了!”
黄得宝知道这是闹乌龙了,“赶紧给人家解释清楚!
我都被你吓死了!”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各位我下来我下来!”
杨宗宝诚惶诚恐地走了下来。
就这当口,刚才通话的那吴胖子来电话了:“杨总杨总,你别冲动啊!
我都从短视频和电视上看到你的新闻了!
兄弟啊,不是我真心赖账,我也有苦衷啊!
人家也欠着我的呢!”
“但是啊,我不能干这不仁不义的事,我刚刚七拼八凑把款子弄齐了,还多付5千,当是利息了!
现在立马转给你!”
“人生虽然苦短,活着是受罪,可死了就什么享受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当我之前对不住你了,过几天我来给你赔罪,你千万别吓我,我可不想做罪人!”
那位估计吓得要尿裤子了。
这时候杨宗宝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一声,果然钱都过来了。
杨宗宝得意地冷笑一声:“哼,非得要我以死相逼!
哎,何苦呢!
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
他这几十万不解决根本问题,但是至少能解决部分问题。
处理一点是一点吧。”
他无奈地摇摇头。
黄得宝很了解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欲言又止,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陪着他一起下去物业办公室道歉做笔录。
刚把笔录和保证书写完,“三宝”中的最后一位气吹嘘嘘地赶到了,尖叫着喊道:“我去,你俩都上新闻了!
刚开始说一个男的要跳楼,然后说又来一个要一起跳!
然后后来的那个害怕了,两个人又跳回去了...什么‘然后、后来’的,乱七八糟!”
黄得宝哭笑不得,“是他要跳——也不是真想跳,被我拽回来了。
我还没活够了!”
“为什么想死啊?
你又不是最惨的!
至少你是我们三个里面最年轻的,翻盘的机会是最多的!”
李国宝的公鸭嗓子虽然不好听,但此刻却说得在理。
“你们这位朋友说得很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年轻人不要做傻事啊!
没老婆还有老人和孩子嘛!
你死了,他们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个警察过来说道,大家都认定了是杨宗宝想自杀,“疫情三年,倒霉的人多了去了!
都跟你一样,国家怎么办,社会怎么办?”
“我错了,警察叔叔!”
杨宗宝诚恳地认错,赶紧把事了了。
杨宗宝就在“跳楼”的这栋写字楼里办公,准确地说是寄居在一个朋友的公司。
更准确地说他那个朋友办公室是当初买的,现在也不景气,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索性做个人情拿出两个办公室给他用,还可以凑个人气。
这会,那个朋友也看到消息打电话过来臭骂了他一通“你搞什么飞机啊?
你有我惨吗!
......”杨宗宝一个劲地道歉说明,他知道对方是关心自己。
男人之间的友谊往往是粗鲁的,但也是真挚的。
等所有人都散尽,三人各拿着一小支啤酒又坐上了天台的维修台阶上,不过这次在护栏里边。
不远处,两个保安在紧张地巡视着。
黄得宝低头看着脚尖,说道:“我又快失业了。
集团宣布破产,总经理希望我们自己买货保饭碗!”
“这他妈叫什么事,三年来这是第八次失业了!
三八三八,咔咔就是发!
别以为就你想跳,我也想过跳下去。”
他自嘲地怪笑着,语气十分低落。
“我也要被离职了。
公司要我长期去驻外,基本工资2500,补贴500,吃住行都不管,其余收入靠提成——搞个毛线!”
老李也是满面愁容,“我全家就我一个人工作,两个小的,这点钱倒贴都不够!”
他站起来扶着护栏,惆怅地看向远处的天空。
“上市公司也破产了?”
杨宗宝看着黄得宝,得到了肯定的点头,“你老婆不上班的?”
他又看向李国宝。
“小的才5岁多,没人管啊!
我父母都在老家带弟弟的孩子,她父母都不在了。”
“那既然我们仨都这么惨,干脆一起跳吧!”
杨宗宝呵呵一笑。
三人会意的将啤酒一饮而尽,哇哇怪叫着从维修台跳到了楼顶。
叫声引来了保安,三人歉意地一笑,发了几支烟,赶紧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