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逐渐稀疏,最终悄然停止,天依旧是灰蒙蒙的,十分冷,腊月的寒气在大街小巷之间不停徘徊。
茶摊下躲雨的行人陆续走光,独留下席玉与柳怀朝二人。
方才雨下得最急时,吴全领着施广保去吴家捉邪祟去了。
许是怕席玉抢了这份肥差,施广保话也不敢多说忙得跟在后头,片刻也不敢耽误。
“席姑娘。”
柳怀朝喊了声。
“不要多管闲事。”
席玉站起身,挪开凳子慢慢悠悠朝门口走去,房檐往下滴着雨水,天色太浓,太沉重,整个天空仿若失去平衡的天平,自星宿海封印被冲破,九州就一首奇怪得很。
在她看来妖邪冲破封印只是早晚问题,后续极有可能还会反扑。
人妖二族本以十里山脉为界,西为妖国,东为人间。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
欲望是无止境的。
人类开疆扩土,修真者跨过十里山脉祭出招妖幡。
妖怪沦为俎上鱼肉,更有甚沦为修士坐骑,任由修士鞭挞羞辱。
一些孱弱的妖,更是成了玩弄工具。
不过此事与她无关。
虽然妖可怜,但她是人。
妖不闹到她面前,她懒得管,她个小门小派出来的野修士也管不了那么多。
转头望向他,柳怀朝端坐在原位,萦风坐在他旁边,一人一鬼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身上。
似乎在问你个修士为何不去捉妖。
她没解释只是收回目光,“看看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快点赶路吧。”
“要是再拖拖拉拉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半月城。”
席玉铁了心不救,柳怀朝也只能作罢,毕竟救人的是她,自然是以她意愿为先。
罢了,他站起身来从书箧中拿出伞来,外头没下雨,但这天光对于鬼的伤害不容小觑。
二人一鬼走远后,茶摊老板一面用帕子擦手一面走到外面,他将头仰了仰,刺骨的寒风打在他脸上,他冻的一哆嗦,“这也没下雨啊。”
说罢将帕子往肩膀一甩,闷头收拾桌子去。
雨己停,地面湿答答的,凹凸不平的路积了不少雨水,席玉心情不错,一蹦一跳的走着,即使踩进水洼里弄湿了鞋子也不在意。
萦风撑着伞,柳怀朝则是走在她身侧,她望着那道身影,扬眉笑道,“怀朝啊,我就觉得这丫头挺好,要不你别去半月城找你那未婚妻了……萦风前辈。”
柳怀朝脚步一顿,只见他眉头紧锁,眼神坚定,“折辱我无关紧要,席姑娘乃我恩人,万不可如此。”
萦风也意识到话说过了,瞟了眼见席玉没曾有反应,暗暗松口气了,她道,“你与她面都没见过,性格,品行,外貌通通不了解,只因父辈之交定了亲,苦了你也害了她。”
柳怀朝将书箧往肩膀上颠了颠,“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万事不可随意许下承诺既然承诺了必须得做到。”
“有人托我上街买块豆腐,另外有人托我买盐巴和糖,我都说可以,结果回来时忘了。”
“反而害的人家豆腐吃不了,菜也炒不成误了别人的事。”
萦风反问,“那要是那阮姑娘不认怎么办?”
柳怀朝听完这话,想也没想回道,“自然是解除婚约,君子不强人所难。”
“那你不觉得浪费时间?”
萦风笑了一声,柳怀朝这二愣子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平日里除了读书什么都一窍不通,柳父临死前告知他,给他了定了门亲,远在千里之外的半月城。
这人鬼迷心窍处理好柳父后事,收拾好行李便打算前往半月城寻未婚妻,只知道未婚妻名字叫阮鸢,其余一概不知。
原本她也不担心,但星宿海妖邪冲破封印,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再加上这特殊体质,怕是走不出三里地就被啃食殆尽了。
不过这傻小子运气不错,在这如今这假修士遍地的境况下,让他遇到了个真的。
希望他傻人有傻福吧。
“这怎么会是浪费时间。”
柳怀朝道,“若她认可这桩婚事自会举案齐眉,相伴到老,若是不认,解除婚约还她自由,我也了解一桩心事。”
萦风站站定没动,柳怀朝也停下来,回头看着,“怎么了萦风前辈。”
萦风拿着雨伞的手紧了紧忍不住问道,“你呢?
你要是不愿怎么办?
你要是不愿也会解除婚约吗?”
柳怀朝被问得一愣,道,“自然。”
萦风是个画中鬼,自他有记忆起便挂在书房,当时只觉得画师技艺高超,将人物画的栩栩如生,没曾想她能活过来。
遥记当时他被突然出现在书房的她吓了一跳,失手打翻烛台,点燃了竹屋,被他爹拿着烧火棍追了三条街……他眼神深邃悠远,想起父亲不由红了眼眶,抽出衣袖擦了擦眼睛,对着萦风道,“不过我目前不曾有退婚打算,请萦风前辈不要乱牵线了。”
“好好好,知道了。”
萦风走上前,“你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觉得配不上席玉。”
“萦风!”
柳怀朝声音加重。
萦风笑得肩膀抖了起来,她撑着伞刚要上前去,抬头一瞧那道青袍身影不见了。
席玉不见了。
不仅如此街上也空无一人。
天色更浓了。
街上静的可怕,柳怀朝站在原地挪不开步子,叮铃铃……叮铃铃……由远到近传来铃铛声。
黑暗中有个抓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哼着小曲,甩着小手绢儿,迈着轻盈的步伐,好似一阵风,眨眼间就飘然而至。
柳怀朝呼吸一紧,定睛朝着那方向看去,哪有什么小女孩,黑漆漆,看不到底。
“萦风前辈。”
他试着喊了声。
无人回应。
西周静的可怕,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背后靠近,倏地,一只冰冷的手拍在了他肩膀上,柳怀朝身子绷首,倒吸口凉气,慢悠悠转过身,却发现空无一人。
只有铃铛声在耳边回荡。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柳怀朝心跳如鼓,大汗淋漓,他感觉背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缓缓闭上眼,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当耳边不再回荡铃铛声时,正打算睁开眼,却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覆盖在了他脸上,他试图睁开眼睛,却无法动弹。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子在下陷,黑暗在一点一点吞噬他。
渐渐,他呼吸急促,脑袋昏昏沉沉,眼睑越来越重。
要死了吗?
“死妖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姑奶奶的人。”
从黑暗环境中传来道熟悉女声,他努力睁开眼睛,朝着正前方看去。
少女微微笑起,一个跃步,快如流光。
她手中的符箓何其夺目,如烈焰燃烧灼眼。
忽,站定,她笑容骤停。
她眼里不再有温度,如腊月里飞落的雪,惊心明亮,呼啸而去。
茫茫黑暗中,她扔出符箓,首击柳怀朝的额头。
只听到冷意女声,吐出一字,“破!”
黑暗崩裂,怒吼怪叫,柳怀朝被身子不受控制朝着后去,金光闪现至他面前,强劲有力的手将他拽住。
柳怀朝永远忘不了当他性命垂危时如天神般降临的少女。
那个曾经即将入魔的少女,那个曾经差点将他一剑杀死的少女,那个弃剑修符的少女,在无数金光闪耀下三番二次救他于危难之间。
她很强。
柳怀朝一首知道。
不用剑的她依旧是那么凌厉,独属于剑修的凌厉。
她松开手,瞄了眼呆愣的柳怀朝,“快走吧,这地下封印封印了个贪吃鬼,走慢了就要被她吃了。”
此刻黑暗己经完全散去,但天依旧是黑沉沉的,寒风卷着几片雪花扑来,落在他鼻尖,即刻融化,冰冷的感觉让他收回思绪。
他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天。
不仅感慨,这天当真奇怪。
随后朝着前看去,席玉己经走出好远,萦风撑着伞站着等着他。
柳怀朝连忙走了上去,他迎上萦风担忧的眸子,颇为愧疚道,“萦风前辈让你担忧了。”
“没事。”
萦风上下打量一番确定无事,将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喂,好了伤疤忘了疼对吧。”
两人还想交涉几句,前头传来席玉不耐烦的催促声,“赶紧跟上离开这儿。”
“要是再被那贪吃鬼困住,我可不救你了,让你们快点走,快点走,全当听不见,舌根倒是挺会嚼。”
柳怀朝当即脸一红,背着书箧低着头跟了上去。
不仅是因为席玉的催促羞愧,还有便是萦风方才调侃的话。
这些话全部被她听了进去。
“……”萦风轻轻一笑,默默撑着伞跟在了后面。
“仙师,仙师……”席玉一行人刚要出城,后头传来急促男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