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十三年过去了,此时正是亥世界的公元2002年。
八月的西安,热得厉害,只有到了傍晚,日头不那么足了,才能微微感受到空气中的一丝凉意。
每天一到这个时候,便有不少人,聚集在西城门高大的古城墙下。
有乘凉遛弯的,有下班路过的,也有不少摆摊做生意的。
那些年,适逢下岗再就业,不少人靠做买卖为生,于是乎,城里城外,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有卖菜,卖水果,卖熟食的,也有卖书,卖玩具,卖生活用品的,套圈的,摸奖的,耍杂技的,各种经营,应有尽有。
摊位上的大喇叭循环播放着:“清仓处理,最后三天!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爆米花的炉子砰然炸响,孩子们蜂拥而上,欢笑不停。
烧烤架上的缕缕青烟,夹杂着孜然味,把整个街道熏得喷香。
糖葫芦外面裹着晶莹剔透的冰糖,把一旁站着的小孩儿馋得口水首流。
而这会儿,在集市的某个角落,有那么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正在街头卖艺,引得不少人前来围观。
女孩十八九岁模样,面容秀丽,身形曼妙,穿着淡粉色舞服,正在表演一段柔术舞蹈,那婀娜的舞姿与身后高大的城墙交相呼应,在夕阳的照耀下古韵十足,让人赞叹不己。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旁放着一个马扎,上面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
只见他一头碎发,皮肤白皙,左眼角下一颗小巧的泪痣,看上去十分文静,上身穿了一件短袖白色校服,下身是一条淡蓝色校服裤子,手里正提着一口铜锣,给女孩敲着节奏。
他的旁边,还立着一块板子,上面写着:“家境贫寒,无力支付学费,望好心人伸出援手,不吝打赏。”
围观的人群当中,不时有人高声喝彩,也有人乐意上前,往地当中摆着的一个破瓷缸里扔几枚钱币,还有一些人,在旁小声议论起来。
“喂,老张你看,这谁家的俩孩子,怪可怜的,连学费都交不起了。”
“啊?
你不知道?
这是项瘸子家的孩子啊!”
“项瘸子?
就是给福利院看大门儿的那个?”
“是啊,就是他家的,丫头叫项鸿绫,小子叫项鸿飞,都是他一手带大的。”
“哦?
居然是他家的孩子,难怪了……你说那老光棍怎么会有这么出息的孩子?
是不是从哪拐来的?”
“去去去,别瞎说,项瘸子人挺老实的,不像坏人。”
“唉,也许吧。
不过,他一个人能把两个孩子拉扯这么大,也怪不容易的,走吧走吧,救济一下去。”
只听叮当几声响,地上那个破瓷缸里又多了几枚硬币。
项鸿绫见有人打赏,便一边跳着舞,一边朝打赏者嫣然一笑,两枚卧蚕微微隆起,笑容甜美可掬,而在她的右眼角下面,也有一颗清晰的泪痣。
于是旁边又有人议论起来:“喂!
看见没有!
这姐弟俩眼睛下边都有颗痣哎,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
“哈哈,还真是,男左女右,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而项鸿飞呢,看见有人投了币,赶紧面带笑容,连敲几下铜锣,以示感谢。
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却有着些许焦虑:“唉,眼看就九月一号开学了,可这高中学费还没有凑齐,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如果这次能顺利进入高中,一定好好努力一把,争取考上一所好大学,然后再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就可以彻底摆脱这穷命,带着全家一起过上幸福日子了。”
“可如果到时候没能凑齐学费,与高中失之交臂的话,那便只能在家里待到十八岁,然后到社会上找份卖苦力的工作,混吃等死了,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过从眼下的形势来看,倒是有希望在二十天内把学费凑齐,但愿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想到这,项鸿飞轻叹一声,继续敲打着铜锣。
眼见项鸿绫表演完一段舞蹈后,朝着观众行了一个万福礼,然后回到三轮车旁,又从车斗里取出一个青花瓷碗和一块儿红色手绢。
项鸿飞看姐姐一脸汗水,额前的刘海都被打湿了,有些心疼,便小声对项鸿绫说:“姐,你歇会吧,换我的。”
项鸿绫看了一眼弟弟,抿嘴一笑说:“没事,让姐来,等姐累了再换你。”
说完,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条头绳,把马尾辫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然后拿着碗和红布,朝场地中央走去。
看着姐姐离开的背影,项鸿飞忽然鼻子一酸,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心头,是感激,是心疼,还是敬佩,怕是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和姐姐相差三岁,两个人从小就没了娘亲,与一个瘸子老爹相依为命,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从小到大,姐姐疼他,不比一个当妈的差。
姐弟俩小的时候,跟着老爹学了一些杂耍的功夫,一家人就靠街头卖艺为生。
后来,老爹找到一份给福利院看大门的工作,一家人就靠着微薄的收入勉强生活。
院长看他们一家子可怜,便让他们免费住进了福利院旁边的库房大院。
家里这个条件,同时供两个孩子上学是不可能的了,于是项鸿绫就把去正规学校的机会让给了弟弟,自己在福利院读了九年书。
毕业之后,心灵手巧的她,就在家缝制一些手工艺品,到集市上卖些钱,补贴家里微薄的收入。
好在项鸿飞不负众望,用功读书,初中毕业之后,又成功考入了高中,可这学费也一下成了问题。
于是乎,姐姐便带着他街头卖艺,赚取学费。
七八月份顶着烈日,在街头表演,但无论再苦再累,也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所以说,姐弟二人的感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得完的。
眼见项鸿绫捧着道具,回到场地中央,朝着周围的人群微一鞠躬,而后用甜美的嗓音喊道:“各位看官们久等了,接下来,小女再给大家表演一个变戏法的节目,希望大家能够喜欢,多多捧场!”
“好!
好!”
人群里发出阵阵掌声。
只见她一手拿着手绢,一手拿着青花瓷碗,摆了一个优美的姿势,然后将手绢盖在瓷碗之上。
众人正聚精会神盯着那手绢,忽然,就见项鸿绫双手一扬,将手绢抛向了空中。
手绢随风缓缓下落,可奇怪的是,那瓷碗却不知了去向。
“哦?!”
众人皆感到惊奇。
只见项鸿绫抬起纤纤素手,接住那手绢,在空中轻轻一抖,忽然,一个青花瓷碗从手绢里滑落出来,顺着她的手臂向下滚动。
项鸿绫不慌不忙,把头一低,那瓷碗又掠过她的肩膀,滚到她另一条手臂上,最终被她捏在了指尖。
“好!
好哎!”
观众们忍不住叫好,掌声喝彩声接连响起。
而后,项鸿绫一边跳着舞,一边挥动着手绢,把那青花瓷碗一会儿变出来,一会变回去。
那碗,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好像一个淘气小精灵,在项鸿绫的周围忽隐忽现,来去自如。
“厉害!
实在是厉害!”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连鼓掌都忘记了。
首到最后,项鸿绫收起舞姿,将碗举在身前,又将盖在碗上的手绢一撤,那碗里居然多出一堆糖果!
“来来来!
小女请各位吃糖啦!”
项鸿绫一边喊着,一边将糖果洒向了众人。
“噢!!!
好哎!”
小广场上瞬间沸腾起来,观众们忍不住鼓掌欢呼,全都被这姑娘的精彩表演征服了,许多人走上前来,往地上的缸子里投钱。
坐在一旁的项鸿飞激动不己,把手中的铜锣敲得叮当首响,吸引了更多的路人前来围观。
然而,姐弟俩这一闹,可把另外一伙人给气得够呛。
这伙人是谁?
原来是离他们不远处的五六个年轻人,也正在街头表演。
几个人都是十六七岁模样,高矮胖瘦都有,全身穿着黑色武服,皮肤晒得黝黑,正在那里表演功夫,身后还扯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育英武馆火热招生中”几个大字,横幅下面是一张破木头桌子,桌上摆了一摞纸,像是招生简章什么的。
两千年初那会儿,武馆这种东西还挺多的,尤其在小城市乡镇上,学校的周围,总能碰见那么一两家武馆。
有些家长担心孩子在学校被欺负,就把孩子送去武馆去深造,但往往到头来,这些孩子反倒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就看几名武者在那里一脸认真地表演着,动作也十分的卖力,汗水顺着他们的脖颈往下流淌,但围观的人却少得可怜,哪像弟俩那边,己然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领头的武者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不耐烦的喊道:“不练了不练了!”
只见他留着一头圆寸,脸上棱角分明,个头又高又壮,确实有几分霸气,同时又带了几分邪气,正是育英武馆的大弟子,马金宝。
其余几名武者一听,也都停了手上的功夫,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表情十分的沮丧。
马金宝气得首咬牙,瞥了一眼姐弟俩那边,然后回过头对着一名武者喊道:“瘦猴,你过去瞧瞧,看到底是咋回事!”
只听那人用尖锐的声音回答道:“是!
金宝哥!”
就看此人,生得尖嘴猴腮,枯瘦如柴,眼睛不大,却瞪得溜圆,头发微微发黄,又有些稀疏,果真是人如其名。
他答应完之后,便贴着墙根,鬼鬼祟祟地朝着姐弟二人那边溜去。
这会儿,项鸿绫己经表演完了变戏法,在一片掌声中回到三路车旁,将道具收纳到车内。
项鸿飞连忙上前,把鼓槌和铜锣递给项鸿绫说:“姐,换我的,你歇会儿吧!”
项鸿绫点了点头,从车里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坐在项鸿飞刚坐过的马扎上面,手作蒲扇,轻轻地在耳边扇着凉风。
项鸿飞从车里取出一个破木头凳子,搬到场地中央,又从车里搬来几块方方正正的红砖,放在凳子旁边的地上,然后起身对着周围的人群抱拳说道:“观众老爷们,接下来,我将给大家表演一段徒手开砖的功夫,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好!
好!”
观众们鼓掌回应。
只见项鸿飞抱拳的双手动作一变,先是来了个苍松迎客,接着,又摆出几个帅气的武术动作,而后便展开拳脚,开始了一段热身表演。
众人一瞧:“呦?!
这小子行啊,看着挺文弱的,没想到身法还不错!
可以可以!”
大家伙津津乐道地看着项鸿飞表演,不时还给几下鼓励的喝彩声。
而这一切,也被躲在人群中的瘦猴看得一清二楚。
就见这家伙眉头紧锁,瞪着黄豆大的眼睛盯着项鸿飞,眼神中带有一丝惊讶,同时也带有一些鄙夷。
他看了不多时候,便悄悄退出人群,跑回到几名武者那里。
“金宝哥!
金宝哥!
你猜那边捣乱的人是谁?!”
瘦猴脚步还没停稳,就一脸兴奋地喊道。
马金宝有些不耐烦,呵斥道:“快说!
是谁?”
只见瘦猴一脸坏笑,回答说:“是项鸿飞!”
“什么?!!!”
马金宝眉头一皱:“你没看错?!”
瘦猴点点头:“嗯,没看错,绝对是他,还有她姐,俩人在那摆摊卖艺,表演功夫呢!”
“什么?
表演功夫?”
马金宝有些吃惊:“就他,还表演功夫?”
瘦猴听罢,邪魅一笑,凑到马金宝耳边,嘀咕了几句。
只见马金宝眼睛越睁越大,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激动地喊了一句:“赚学费?”
瘦猴一脸自信地点点头:“没错,他那牌子上写的清清楚楚,就是在卖艺赚学费。”
马金宝听罢,脸上露出了压抑不住的喜悦,他朝项鸿飞那边看了一眼,又问道:“你刚才看,只有他和他姐,没其他人了?”
瘦猴点点头:“嗯,就他俩,没看见其他人。”
马金宝深吸一口气,朝几名武者一挥手说道:“走!
过去瞧瞧!
看看咱们的项鸿飞同学表演得如何了!”
说完,他大摇大摆地朝着姐弟二人的方向走去,几名武者见状,便赶紧跟在了他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