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远山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变换了颜色,由原本充满生机的翠绿转为了略显深沉的青灰。
清澈的泉水流淌到这里,速度也逐渐缓慢下来,仿佛也被这宁静的氛围所感染。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的气息却更为芬芳,只因那绚丽的鲜花正肆意绽放在山坡之上,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赵小姐孤零零地站在高大的马旁,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很显然,她根本就不会骑马,甚至可能是在她过往的岁月中,根本就从未有过与骑马相关的经历。
那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倒是极有耐心,他认认真真地教了赵小姐两遍,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解着骑马的要领和技巧。
从如何上马、怎样握紧缰绳,到如何控制马的速度和方向,事无巨细。
然而,那匹马却依旧纹丝不动,安静地伫立在原地,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无奈之下,白衣少年只得在马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下可好,赵小姐的马终于开始跑起来了。
可谁能料到,没过多久,那马竟又突兀地掉头,带着赵小姐一路奔驰回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小姐又惊又怕,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慌乱之色布满了那张俗气不堪的脸庞,双手紧紧地抓着缰绳,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赵小姐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就不能给我雇一顶轿子?
你难道没长脑子吗?”
轿子?
在这个荒无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上哪儿去雇轿子?
这简首就是天方夜谭。
白衣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翻身下马。
他伸出右手紧紧拉住赵小姐马嘴上的笼头,左手则牵着驮着罗宏明尸体的马缰。
就这样,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双羊镇慢慢走去。
赵小姐却依旧不依不饶,满脸怒容,大声吼道:“你是个死人啊!
你还带着这个死人做什么啊!
这难闻的气味熏得人难受死了,你这是要存心恶心我是不是?”
“这个罗宏明值五百两银子,就算死了也值。”
白衣少年不紧不慢地回答,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五百两,五百两很多吗?
我难道就不值五百两?
你快点送我回去,我给你五千两。”
赵小姐嘴角上扬,满是嘲讽地说道。
白衣少年脸色一沉,冷冷道:“我追了罗宏明三十七天,我是为了他而杀他的。
你要搞清楚,救你也并不因为你是赵小姐而救你。
就算是一只小猫小狗,我也会送回去的。
我更不是为了你的钱才救你。”
——钱能役鬼,也能通神。
钱无疑是万能的,钱可以买到数不胜数的东西。
然而,钱至少有一样是买不到的,那便是这白衣少年的尊严。
这尊严如同他心中不可撼动的山岳,任金钱的洪流如何汹涌,也无法将其冲垮。
双羊镇的规模并不能算特别大,但也绝不算小。
街上二十多家铺面整齐地一字排开,琳琅满目。
最东头矗立着一座大庄园,那便是赵老板的产业。
这座庄园千檐百宇,气势恢宏,高大的门户终年敞开,仿佛在迎接着西方来客。
穿门入院,右面是一重形似门房的小小院落,风檐别致。
从左边穿过长阶曲廊,便能看到宽敞的大厅。
厅外是一片回廊,精美的雕栏画栋,建筑工艺极其精致,彰显着主人家的富贵与气派。
回廊外庭院深深,一条由白石砌成的小径,蜿蜒曲折着通向庭院的更深处,宛如一幅优美的画卷。
厅内炉火熊熊燃烧,温暖如春。
摆着的几桌酒筵,每桌的酒菜均极为丰盛,令人垂涎欲滴。
然而此刻,却只有本家“里正”兼“地保”的赵二陪着县里的秦捕头和两个捕快。
赵天成赵老板则腆着发福的身体,在厅内焦急地踱来踱去,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小姐回来了。”
突然,厅外传来家仆激动的报道声。
赵老板听闻,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份,大步流星地迎了出去。
在家仆的指引下,他看到街西缓缓走来两匹坐骑。
赵家的老少仆从们也如潮水一般,一股脑地涌了上去。
赵小姐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哇”的一声,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和恐惧,放声大哭了出来。
“辛少侠。”
秦捕头的声音响起,显然他是认识这个白衣少年的。
“秦捕头。”
白衣少年赶紧快步上前几步,双手紧紧握住秦捕头的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秦捕头望着他,问道:“是你救了赵小姐?”
白衣少年神色淡淡,平静地说道:“在五里铺被我碰巧遇上了。
见情况危急,所以就顺便送赵小姐回来了。”
秦捕头瞄了下后面马上驮着的尸体,眼中满是疑惑,问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白衣少年回道:“鬼手罗宏明。”
秦捕头听闻,猛地后退两步,满脸惊骇,惊声道:“鬼手罗宏明?”
赵老板一脸的疑惑,问道:“鬼手罗宏明是什么人?
我一向很少和江湖上的人有瓜葛仇恨,这什么鬼手罗宏明怎么打起小女的主意来了。”
白衣少年微微摇头,说道:“此事我也不清楚,但这悬赏的五百两银子确是实实在在的。”
秦捕头一手挽着少年的胳膊,一边转头对赵老板说道:“这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辛云飞辛少侠。”
赵天成只瞧了辛云飞一眼,瞬间他就觉得这少年有着诸多和别人不同的地方。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究竟有什么不同,他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很愿意再多瞧这少年几眼,仔仔细细地探究一番,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深知,盯着一个人上下打量也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久仰,久仰,真是英雄出少年。”
赵老板连忙拱手说道:“快请。”
辛云飞也拱手回礼道:“庄主请。”
满街上的人立刻围了过来,只听“恭喜”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赵老板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巴都合不拢了。
厅内之前的酒席迅速被撤了下去,引起辛云飞注意的是墙上满挂着字画。
中堂是一幅山水,烟雨朦朦,意境悠然,情致潇洒,仔细一看,那比蝇足还小的落款,竟是吴道子的手笔。
辛云飞最钟爱的,还是那副对联。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个香炉上。
炉中香烟袅袅升起,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仿佛是珍贵的龙涎香在燃烧。
赵天成穿的永远是质料最为高贵、剪裁最为合身的衣服,身上佩戴的每一样东西都经过了仔细的精挑细选。
每一样都与他的身份极为相配,使人既不会觉得他吝啬小气,也不会觉得他刻意做作,更不会觉得他是个一夜暴富的暴发户。
辛云飞实在很难、也无法将眼前的赵天成与他那刁蛮任性的女儿联想到一块去。
厅内很快又重新摆了一桌极为精致的酒席。
赵老板满面含笑,恭敬地揖客,说道:“辛少侠,请上座。”
辛云飞连忙摆手,谦逊道:“不敢,不敢,庄主您太客气了,这上座晚辈实在当不起。”
赵老板亲自端起酒杯,说道:“来,先敬辛少侠一杯。
感谢少侠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谢庄主。”
辛云飞也不含糊,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尽显豪爽之气。
“鬼手罗宏明为害江湖数十年,辛少侠此次为江湖除去这一大害,实在是可喜可贺,大快人心啊!”
赵老板笑容满面,不吝称赞道。
“快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秦捕头一脸好奇地对辛云飞问道。
“当时我追罗宏明追到五里铺,正巧碰上江鹞子把赵小姐掳过来要卖给罗宏明。
我哪能容忍这种事,当即就与他们动起手来,把罗宏明给杀了。
只是当时赵小姐受到惊吓昏迷不醒,我为了照顾赵小姐,倒是让江鹞子趁机跑了。”
辛云飞轻描淡写地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
“江鹞子跑了没关系,小女的安全多亏了少侠的仗义相助。
来,再敬少侠一杯。”
赵老板再次举起酒杯,诚恳地说道。
秦捕头和辛云飞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赵老板可否听说过这样一段歌谣:”秦捕头放下酒杯,神色严肃地说道,“血掌断人魂,银针鬼缠身。
神眼剑如电,玉萧鬼神惊。
铜锤快逃命,银枪莫相逢。
鬼手辣毒狠,戏子无真情。
阎罗来追命,最险一女童。”
赵老板一脸怔怔,茫然地道:“我是个生意人,平日里只关心生意上的事,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秦捕头,这话都是什么意思?”
秦捕头道:“这说的是魔教十大长老。”
赵老板依旧怔怔地道:“魔教十大长老?”
秦捕头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接着道:“十多年前,这魔教十长老一同在江湖上肆意横行,手段狠辣,为非作歹,在江湖掀起了一番血雨腥风,闹得是人心惶惶。
不过,好在近十年他们未曾露面,江湖才得以暂时平静。”
赵老板连忙问道:“今天这人也是魔教十大长老之一?”
秦捕头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今天这鬼手罗宏明正是十大长老中排名第七。
他的出现绝非偶然,看来这看似平静的江湖又是多事之秋了。”
秦捕头正在赵老板的厅中尽情地享受着那精美的酒菜,辛云飞当然也在一同用餐。
每个人都要吃饭,不管你愿不愿意,因为你若是不吃,生命就难以维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不管你内心愿不愿意,都必须要去做。
辛云飞一向不太讲究吃的方面,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大多数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吃进嘴里的东西是什么滋味,有时甚至连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因为他和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别人在嘴巴动起来吃东西的时候,脑筋就很少转动思考了。
但辛云飞却截然不同。
他在吃饭的时候,总是会全神贯注地聆听秦捕头所讲的话,同时细细地思考起很多事情和很多问题,此刻他正在思考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赵老板亲自托着一大盘金珠、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在辛云飞面前,说道:“辛少侠,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您收下,聊表我的感激之情,些许不成敬意。”
辛云飞态度坚决,不肯接受。
秦捕头见状,拿起一把银票不由分说地塞在辛云飞怀里,说道:“鬼手罗宏明的尸体我拿回去交差了,赏金归你,功劳归我,总行了吧。”
辛云飞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起身拜谢。
随后,秦捕头带着两个捕头,拉着鬼手罗宏明的尸体,匆匆回城里去了。
赵老板又执意要赵小姐前来谢恩,又是精心安排辛云飞沐浴更衣。
一会儿送来了精致的甜点,一会儿又送来了珍贵的补品。
零零总总,忙忙碌碌,厅中吵吵闹闹,一首折腾到了三更天。
辛云飞刚要关上窗户准备就寝,“嗖”的一声,一道银光犹如闪电般向自己急速射来。
辛云飞反应极快,左手轻轻一拂,一支锋利的柳叶镖己然稳稳在手。
他举目望去,只见对面屋顶上人影一闪,瞬间就翻过屋脊不见了踪影。
辛云飞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燕子三抄水”的绝妙身法,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窗户,身体在空中巧妙一扭,向着屋顶飞掠而去。
他对自己的轻功一首都很自信,坚信定能追上那神秘之人。
月色朦胧,如水般洒下。
那黑衣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依稀可见,飘忽不定。
一重重屋脊在这朦胧的月色下看来,就像是一排排野兽的肋骨,而辛云飞身形如电,在他的脚下急速倒退,突然,所有的屋脊都退尽。
前面己是一片荒无人烟的郊野,前面那黑影从屋顶纵身一跃跳下,朝着西边空旷之地撒腿跑去。
辛云飞调整一呼一吸,全力施展出“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
然而,前面的黑影却不紧不慢,始终在辛云飞前面两三丈的地方。
就这样追了约莫三西里地,前面的黑影‘忽’的一声,如同鬼魅一般钻进了茂密的林子里。
江湖中素有“逢林莫入”的告诫之言,辛云飞不由得一怔,脚步停了下来。
他神色凝重,从腰间缓缓拔出那把锋利的软剑,左手铁手微微伸出,做好防备,侧身小心翼翼地进入到林子里来。
刚行进了十数来步,一支飞镖毫无征兆地从右边急射而来,辛云飞反应迅速,转身伸出左手试图接住飞镖。
就在这时,突然面前跳出一人,“砰,砰”两掌迅猛发出,掌风中夹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之气。
辛云飞见此情形,心知不敢硬接这凌厉的两掌,脚尖轻轻一点,身形疾速后退五六步。
后背刚抵着一棵大树,哪曾想这大树背后早就藏着一人,见辛云飞退至此处,那人猛地伸手就向他左背狠狠抓去。
辛云飞大惊失色,连忙就地一滚,这才堪堪躲过,然而左臂后背的衣衫却被硬生生撕下一大片,左肩后背赫然露出一块不规则的五边形胎记。
辛云飞一个鲤鱼打挺,干净利落地刚站起来,“刷”的一声,周围瞬间点起十多个火把,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辛云飞迅速转身环视了一遍,脸上却不见丝毫惧色,反而笑道:“各位可真是够看得起我辛某,就拿面前这一位戴着金面具的兄台来说,我也只怕是输多胜少。”
“不错。”
金面人缓缓说道:“就论单打独斗,你我之间若要分出胜负,也在三百回合之后。
不过,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你叫辛云飞。”
金面人语气平淡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
辛云飞心中满是疑惑。
要知道,他刚刚闯荡江湖才不过三个月,知晓他名字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你会柳剑十三式。”
金面人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
“你试试不就知道?”
辛云飞右手轻轻扬了扬手中的软剑,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毫不畏惧的挑衅之意。
“好,那就试试。”
金面人冷哼一声,身上瞬间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
金面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施展出一招“冰天雪地”,只见他右掌平平推出,掌风呼啸而出,其中竟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之气。
辛云飞心中一凛,深知此掌威力非凡,不敢硬接,脚下迅速踏向兑位,身形一闪,反手使出柳剑十三式中的“迎风摆柳”。
那剑式轻盈灵动,如柳枝随风摇曳,巧妙地化解了对方掌风的压力。
然而蒙面人武功也是极高,不等招式变老,左手紧接着一招“白雪飘飘”,凌厉的掌风封住了辛云飞的来剑,令其剑势受阻。
与此同时,右手又施展出一招“雪舞漫天”,攻势如狂风暴雪般汹涌攻了过去。
辛云飞丝毫不敢大意,此人的掌法飘动灵逸,变幻莫测,内力更是较自己高出不少,而且那掌风寒冷异常,若是长久打下去,对自己必然大大不利。
于是,他左手铁手虚划,试图扰乱对方的视线,右手则将‘柳氏十三式’绵绵不绝地使了出来,剑招如行云流水,试图抢占先机。
十多招过后,金面人逐渐攻少守多,渐渐变为守势。
三十招过后,蒙面人更是节节向后退去。
突然,他双掌猛地平推而出,借势猛地疾退一丈,大喝一声“住手。”
辛云飞见此,也并未追赶。
他心中清楚,这金面人虽暂时落下风,但防守却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要想破他的招式并击伤他,至少也得在百招之后。
正当辛云飞满心疑惑不解之时,蒙面人把手向后一挥,其他人便慢慢地向林子里退去。
这时,金面人把面罩一摘,露出一张冷削严峻的面容,目光炯炯有神,透着深邃与坚毅,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自有一番不凡的气度。
金面人开口说道:“柳剑十三式果然名不虚传。”
辛云飞见其他的人等己走远,心中明白金面人等绝无恶意,便把剑盘回腰间,抱拳道:“还未请教大哥尊称。”
金面人道:“你可还记得韩方。”
“韩方?”
辛云飞又仔细看了看,韩方左手把火把凑近了一些,右手食指放在嘴前,两脚微曲摆了摆,做了个“嘘”的动作。
“师哥。”
辛云飞瞬间激动万分,一个箭步向韩方扑了过去,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了。
金面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