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章心下正杂乱着,却见一个穿着葱青色衣裙,刚留头的传话小丫头子莽冲进寝殿,跪在地上捣蒜似地叩头,“娘娘快去看看吧,外间都道恬嫔诈尸了,现下外头闹哄哄的,皇上都往停棺的地儿去了!”
白玉章怔了一怔,捏着玉书探过来的腕坐首了身子,趿上绣鞋便要走,待站定在地上,许是起得太急,方觉头晕目眩,整个人倒栽葱一般跌在玉书身上。
玉书一只手紧抓着床帏,一只手挟着白玉章的腰,不住声地唤:“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快去召刘副使!”
门边跪着的小丫头子拽着裙摆倏地爬起来,扭头又要去太医院,白玉章呵住她,“我无妨,先去恬嫔那儿。”
玉书这才定下神,拧眉瞪着那小丫头子呵斥道:“你叫什么名儿,如今在哪个令人手下听训?
谁准你自己进娘娘的卧房,这样莽撞,吓坏了娘娘你有几条命来赔?”
首吓得那小丫头子趴在地上抖得仿若筛糠,白玉章见她怕得答不上话,抚了抚玉书的手,“好了,让你徒弟来处理吧,还是个孩子呢,别吓坏了,你先陪我去恬嫔那儿吧。”
玉书应是,唤来自己的爱徒令人钱明蕊处理此事,便又传仪舆跟着白玉章往衍庆宫去。
秉文殿里很静,王握瑜头上伤口还未处理,大剌剌地摆在面上,干涸的血色衬得脸白得像纸。
她的奉人女官周谷雨跪在榻边,肩头微颤。
赵伯言坐在一旁,把玩着自己的爱鞭,孔御医和他的小药童跪在赵伯言面前。
赵伯言抬眸瞅了瞅自己的皇后,并未开口。
白玉章行礼后坐在赵伯言身畔,“孔御医,恬嫔现下如何?”
“回娘娘的话,恬嫔主子方才怕是移了魂,周大人推棺将恬嫔主子惊醒,但额上的伤是真真的,所以现下又撅过去了。”
“恬嫔何时能醒?”
“这……”,孔御医迟疑道,“恬嫔主子伤了头,如是能醒过来,大概便是无碍,但也有可能再醒不过来……”孔御医尚未说完,只听见王握瑜榻前跪着的谷雨惊喜道,“主子您醒了?
皇上、皇后娘娘,我们家主子醒了!”
白玉章瞥了身侧的赵伯言一眼,见他依旧维持着那样的姿态,并未因谷雨的话有什么动作,便独自起身走到王握瑜榻边。
榻上的女子确实睁开了眼睛,但眼中并不是王握瑜自戕前的绝望和怅惘,也不是发觉自己未死的惊惧和恐慌,而只有澄澈干净的茫然、紧张与无措。
白玉章顿生一股怪异感,她仿佛感觉到,如今榻上的人只是一具陈腐破败的容器,但却有一个白嫩轻盈的灵魂硬被拉进了这具身体,她甚至看到了这条灵魂在怯生生地颤抖和挣扎,实在是可怜可爱。
榻上的人眼珠子微转,初时还略显滞涩,很快就变得灵动多了。
她怯生生地打量这一切,抖着嗓子开口,“你们是谁……我,我好痛啊……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玉章怜爱地笑笑,“这是你的秉文殿,你是宫里的恬嫔,琅琊王氏的庶枝嫡女,我是皇后。”
榻上的人张口,久未饮水的喉咙干哑到一时竟未发出声响,她惶然地扫视这殿内的人,站着笑的皇后,跪在地上,泪水涟涟且一脸关切的女子,提着药匣的长须中年男子,头发不长的小男童,还有坐在那里,衣着考究,眉目疏朗、貌似潘安的年轻男子。
她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真的好痛。”
一旁的孔御医又连滚带爬地上前摸脉,只见他一边捋着不长的胡须,一边蹙着眉摸脉,半晌才犹疑着开口,“离魂后失去记忆,这般记载在古籍中也是有的,只是并未说明如何医治。”
白玉章见榻上之人仿似松了口气,却表现的愈发泫然欲泣,连连自以为隐蔽地偷瞥了赵伯言数眼,动作显得浅稚可爱。
白玉章微微侧首去看赵伯言,果然,只见赵伯言坐正了身子,看着“王握瑜”的眼神里充满了兴味,像只见了尾活鱼的馋猫,恨不能立时上来玩弄吞吃掉“王握瑜”。
甩掉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象,白玉章终是不忍,在榻边坐下,握住“王握瑜”的手,开口道,“恬嫔重伤,入宫时日又尚短,身边的女官和宫人多年岁小些,怕是不能照看好你,不如随我回含章殿住下,我将玉盘她们拨给你使上些日子,待你大好了再搬回来,可好?”
榻上的人未说话,只是眼中带着些许迷茫,另还夹带着一抹抵触和提防。
见此,赵伯言喉间发出一声低笑,白玉章感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暗含警告,是在警告自己别扰了他的玩兴。
只见赵伯言将爱鞭复又佩回腰间,接过忠勤奉上的湿帕子,边净手边道,“皇后不必如此,想来还是在自己宫中,恬嫔更自在些,住在皇后宫中像什么样子”,说道这儿,他又看着跪在一旁攥紧帕子,不敢哭出声的谷雨,“恬嫔现下如此,也与你们奉主不周脱不了干系,既如此,这样的宫人是不必留了,去宫正司再好好学学。”
赵伯言将帕子丢到忠勤怀里,信步走到榻边,给自己的眸子披上了一层柔情似水的外衣,他站定在“王握瑜”面前,温柔地看着她,见榻上的人儿面上飞红,眼神闪烁躲闪,不由露出一抹颇为自得的笑意,“忠勤,再给你恬嫔主子送些伺候的人来,要最是忠心嘴严的。”
谷雨等人尚未来得及求饶,便被忠勤等人堵了嘴拖出去,白玉章隔着赵伯言,远远给了玉书一个眼神,见玉书会意颔首,方才放下心来。
赵伯言哂笑,“皇后今日也累了,便先回去吧,朕在这里陪着恬嫔就好。”
看着“王握瑜”羞赧的样子,白玉章心中微叹,只得施礼告退。
回道含章殿的白玉章很是沉默,只呆呆坐在贵妃榻上盘珠子,玉书本在问询明蕊等人刚刚那事儿,见状只得先打发她们出去,开口问:“娘娘怎得了?”
被唤回神的白玉章愣愣地看着玉书,玉书和自己年岁相仿,自小便跟自己在相府长大,是自己最信任的,也是自己身边能力最强的婢女。
她先是做自己的贴身侍婢,后来自己成了太子妃,玉书便是自己的太子妃令人,后来自己成了皇后,她先是做了一段时间的令人,待原先的含章殿宫令年老放出宫去,她又成了自己身边的隋宫令。
“玉书,你说,为什么恬嫔什么都不记得了,却选择相信皇上,而不是先向她释放善意的我呢?”
玉书一时哑然,半晌才回道:“臣也不知道,臣现下心里乱糟糟的,按理来说,恬嫔主子生受这么些罪,应当是要求得娘娘庇护的,但不知为何,恬嫔主子还是那样看着皇上,反而提防着娘娘您……啊呀,臣脑瓜子里本就乱糟糟的,现下这么一说,臣更是糊涂了,娘娘可否为臣解惑?”
发觉自己没头没尾地说了一些废话,玉书羞煞,白皙的面皮红了一片。
白玉章也很迷茫,“在宣室殿时她明明还是相信我的,可能是我让她失望了吧,玉书,我有些头疼。”
玉书见此更不欲白玉章呆坐在这里,便道:“娘娘不必忧心,且先去歇一歇吧,今日怕也是累了吧,待娘娘醒了许是就该用晚膳了呢。
恬嫔主子宫里的人都被换了,臣还要去探一探,等有了结果再回禀娘娘可好?”
白玉章拗不过玉书,被强拉着更了衣,按进了柔软的床帏之中。
她本不欲睡,谁知刚触及枕头便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白玉章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轻盈松软,逐渐飘摇起来,逐风而起,她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却是无果,只能任凭柔风裹挟己身。
几息间,白玉章被带到了一个虚无之所,她正惶然的西处打量,便听见了熟悉的、祂的声音:“我的小凰鸟,我的女儿。”
白玉章悚然一惊,颤着嗓子回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