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源,陈庄头,王庄头这批人是下面做事的,他们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因为人越多,每个人的想法就会多,而每个人的素质和欲望也不一样,达不到思想统一。
这些人只要能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事,把事情落实,就已经很完美了。
总不能指望老陈头这样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能去扭转他的想法。
张大千这样的后生。
是自己重点培养的人,从思想到行动,逐渐成为自己所需要的那种中坚力量。
而汪文言又不同了。
这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属于舵手。
庄子里的事物,事无巨细都需要汪文言去管理,并且能把自己的要求,从整体上落实下去。
这种人,必须要能跟上自己的思路。
总不能向他说。
跟着我吧,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如果打造的团队是这种低级欲望的团队,那么是没有前程的,绝对走不远,就算发展壮大了,也只能成为祸害。
看着汪文言面色复杂,杨报国整理了思路后,然后开口笑道,“我听说东林书院的口号,令人耳目一新啊。”
汪文言脸色一整,严肃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挺不错的。”
“杨千户认为不对?”汪文言好奇。
他已经不再小瞧眼前的少年。
看出少年的态度后,不但没有第一时间生气,而是起了请教的想法,想要听一听少年的见解。
“我到京城以来,一直在想一件事。”
“何事?”
“辽东的事情。”
汪文言耳朵竖起,仔细的倾听。
杨报国慢条斯理,一字一句的说道:“为什么以大明的文明程度和国力,却打败不了一个小小的部落呢。”
“当然,这个部落与其他的部落不一样,可以说是大明亲手扶持起来的,无论对方是不是白眼狼,总之现在是大明最头疼的问题之一了。”
汪文言答不上来。
这也是东林最头疼的问题。
解决不了辽东,已经成为了悬在东林头上最大的难题。
杨报国知道汪文言答不上来。
没有等汪文言的回答,接着说道:“读书人越来越多,提出的口号也越多越多,每一个口号都令人无法反驳。”
“然后呢,地方上干实事的官员却苦不堪言,明明可以解决的问题,因为越来越多的文明口号,导致不能去做了。”
“而喊口号的官员,什么都不用干,只要把自己的名声威望提高,就能快速的升官。”
“那些干实事的官员,成为了喊口号官员的垫脚石,于是导致社会风气由实转虚,大家都不干实事了。”
“所以民间上关于各种口号越来越多,甚至有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敲剥天下之骨髓的君主,是百姓的‘寇仇’与‘独夫’。”
“听听,这口号是多么的正确,没有人可以反驳,甚至不敢反驳,因为这本身的确是对的。”
杨报国叹了口气。
任何事有利有弊,这就是世道的公平之处。
你永远无法停止脚步。
“就像当年万历朝,因为立储的风波,哪怕是想要干实事的内阁阁老,也只能站队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么建奴呢。”
“他们的确野蛮,可是他们也真解决问题。”
“没有物资了,靠着人参去找辽东贸易,来京城讨封赏,与商人权贵私下走私,获得他们需要的物资。”
“生存环境艰难,为了壮大自己,所以培养的士兵成为奴隶主,从而让士兵们敢战,愿意战斗。”
“经济出了问题,那就对不属于他们基本盘的辽民动手,剥削辽民以滋养自己的部落。”
“反观大明。”
“土地兼并无法解决,天灾导致的灾民也无法解决,国库无钱也无法解决。”
“读书人仍然在高呼令人无法反驳的口号,可是无论多么正确的口号,并不能解决问题。”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问题出在哪些地方,却数十年如一日的呆在那里,连解决的尝试都没有。”
“因为我们大明,已经没有了实事求是的精神。”
“我当下用的方法,无论是文明也好,野蛮也罢,但不可否认的是的确在解决问题。”
“只要能解决问题,那么使用的方法,黑也好,白也好,那都是好方法,总比任由问题发展下去的强。”
“受国之垢,是社稷主;承国不祥,为天下王。”
杨报国念了一句道德经。
“圣贤就是圣贤,早就分析出社会发展会遇到的问题,如今连我们大明,离圣贤的时代已经过了两千年,仍然能从圣贤的书中找到正确解决问题的办法。”
“只有敢于承担全国骂名的人,才有资格做社稷之主。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利,是让你推进别人所不能为的改革,解决别人所不能解决问题的。”
“那么内阁就是天下实际上的权柄之主,可内阁解决了什么事呢,一直围绕正确的口号来做事,可地方上实际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去做,是他们不懂做,还是不敢做,又或者不愿意做呢?”
“又或者谁干实事,谁就成为喊口号的垫脚石,以至于内阁本身就没有干事实的人。”
少年的第三问。
汪文言还是不能答。
“天下的利益,掌握在大户手里。”
“大户们包括了权贵、太监、文人、武官。”
“所以想要解决问题,就会触犯他们的利益,等于得罪天下人。”
“而他们掌握了笔杆子,反对他们,就是反对正确的道理,无可挑剔的道德理论,也让人无从反驳。”
“所以想要变革,必须顶住压力,抗住道德指责,找到真正的答案,并坚定不移的推行下去。”
“这就是圣贤所言,受国之垢,是社稷主;承国不祥,为天下王。”
“张居正虽然死了,可他必然受后人所敬仰,活在后人的心中。”
“你也罢,我也罢。”
“谁能解决问题,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重新过上强盛富庶的生活,那谁就能成为圣贤。”
“谁是圣贤,需要由后人来评价。”
“所以我做任何事都无所畏惧,包括现在的七个庄子,以及接下来对富庄的下手,从来不在乎流言蜚语,也不怕千夫所指。”
汪文言听完后,整理了自己的衣冠。
然后向少年弯腰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