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令遥十岁的生日宴会,她穿着精致的公主裙,裙摆层层叠叠,长发如瀑被精心打理过的落在肩上,她生的很精致,沈却觉得她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令遥自小被养的十分骄纵,也确实有骄纵的本钱,她是令家的独女。
母亲产后抑郁跳楼而终,父亲那时忙于商场上的生意,根本无暇顾及到母亲。母亲的死让父亲悲痛欲绝,照顾母亲的护工告诉过父亲她总是郁郁寡欢,但他没有放在心上,流水的奢侈品包包、首饰送过去,可整日整日的见不到人。
他以为这样就够了。
令遥是发妻留下的爱女,所以他一直视作掌上明珠,千娇百宠的长大。
令遥站在楼梯转角处,高高在上的看着她,道:“你不许叫我小眠!”
小眠是她的小名,只有极其亲近的人才能称呼。
爸爸从外面去了一趟,回来就说要资助这个脏兮兮的男孩。
真讨厌。
爸爸说过的,令家只会有她一个小孩儿。
令遥从上到下的打量沈却,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虽然干干净净但是校服的袖口、衣角已经洗得发白,无处不透露着寒酸。
令遥的目光最后落在他脸上,太瘦了,人也黑黑的。
令遥喜欢一切好看的事物,娇艳欲滴的花,振翅高飞的蝶。但是她的喜欢太过短暂,她摘下盛放的最好的花朵,在它凋零时扔掉,她将蝴蝶展翅的那一刻做成标本,可只觉得美则美矣,却无生气,很快就丧失兴趣。
周妈委婉的劝过她,说:“小眠,那些好看的事物,我们就远远的看着,不好吗?”
当然不,令遥道:“我喜欢的一切,都要攥在手中。”
不好看,玉树令遥的目光一秒也没有在他脸上多停留。
大厅里,父亲正在和学校的领导交涉商量,又是些互相吹捧的客套话,不过大致可以听出来,父亲想把这个小子送到她所在的国际学校中。
令遥有些无聊地抠了抠指甲,又是明目张胆的走后门,还是在她的生日宴会上。
没意思。
令遥决定在这个新来的小子身上找到一些乐趣。
她个子不比沈却高,但站在高他几阶的楼梯上,居高临下地问:“你是来和我抢爸爸的吗?”
他连忙摇头,说:“你误会了,令叔叔只是看我可怜而已。”
令遥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她嘟着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在这个家里,你只是一个外人,就像照顾我的佣人一样,所以你得叫我大小姐,明白吗?”
沈却薄唇几乎抿成一道线,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说:“明白,大小姐。”
令遥对他不得不屈服的态度很满意,态度也缓和了一些,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沈却。”
令遥嘀咕一句好奇怪的名字,她懒得在同一件事情上反复纠结下去,叹了口气,对着他道:“爸爸他们还要很久才会忙完,我们去后面的花园玩吧。”
沈却沉默着点头跟上去。
花园这边大多是小孩子玩乐的地方,大部分都是令遥同龄的同学,他们见到沈却,用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探视着沈却,虽然不会有人冒昧的上来问些什么,可那些探究的目光远比普通的言语更加刺人。
令遥想看他丢脸,可他没令令遥如愿,他明明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可站在那群穿着定制正装的公子哥们中,却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他脊背挺得笔直,神情不卑不亢。
在北城上流社会的圈层中,令遥最讨厌的公子哥就是就是裴淮,旁人都不言语的时候,裴淮竟然三两步上前,对着她充满恶意地道:“令遥,你爸爸一直没有个儿子,如今倒是给你添了个这么大的哥哥回来。”
令遥原本就因为爸爸不经过她的同意就带了个莫名其妙的小子回来而生气,偏偏裴淮还要来触她的霉头。
裴淮嬉皮笑脸得挑衅令遥,令遥也对着他笑,然后反手将手中的香槟装作不小心的泼在他的白西装上。
裴淮恼怒,道:“令遥你!”
令遥脸上的笑意更浓更真心了,看了一会儿裴淮的窘迫模样才慢悠悠的吩咐佣人,“带裴少去处理一下吧,在别人的生日宴上这样失礼,多不礼貌。”
淡黄的香槟从胸口处一路蜿蜒到白色的西裤上,看起来尤其滑稽。
裴淮还要说些什么,但回过头一看,果然周遭有许多人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小声的笑了出来。
裴淮气急,当场就要伸出手上来推搡令遥。
令遥没有想过裴淮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风度也不顾,就这样对着她动手。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沈却已经下意识挡在她面前了。
他不敢朝裴淮做什么,可裴淮的力气全部落在他身上他也纹丝不动。
裴淮自讨了没趣更加丢人,只能愤愤跟着佣人下去整理一下衣服逃离此刻的窘境。
令遥从沈却背后钻出来,有些震惊地打量着他,最后说:“裴淮那么推你,你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你核心力量真强,”令遥摸摸下巴,评价道:“腰也很好。”
原本还一脸正色的沈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朵突然变得很红,很快蔓延到脸上。他原本就黑,如今还黑里透红的。
更不好看了,令遥想。
令遥没有心思在这里待着了,转头带着沈却离去,她提起裙摆,令遥低头看了看脚上踩的鞋子,皱了皱眉,说:“脏了,不好看了。”
沈却随着她的话低头看了下去,刚才的香槟不小心沾了几滴在她的鞋背上,和裴淮的推搡之间沾上了灰尘,原本洁白的公主鞋面上多了几点污渍。
这双鞋令遥很喜欢的,她看电影看见女主角穿过,爸爸专门托人从国外定制,为了在她生日宴上能穿上,还添了不少钱加急从法国空运送回的。
不好看了,扔掉吧。
令遥不知道沈却是不是误会了她话中的意思,他蹲了下去,匐在她脚边,用他那原本就有些破旧不堪的袖口仔仔细细地擦着她鞋上的污渍。
“已经擦干净了。”沈却还蹲着在,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身来,“已经干净了,大小姐。”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正厅出来,听见沈却这样称呼令遥,他微微拧了拧眉,说:“小眠,沈却比你还要大两岁,你又唬着他,在这里逞什么大小姐脾气?”
换做以前,令遥才不会乖乖听训,但她这次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可她的背影看起来却像落荒而逃。
他是在讨好她吗?
令遥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最喜欢玫瑰,花园里大半部分都是种植的玫瑰,各种各样的品种都有。令遥也常常在玫瑰开的最好、最娇艳欲滴的时候拦腰折断它。
令遥突然觉得,原来折断花骨朵,和看着人眼睁睁折断自己的傲骨,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