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辰当日,我乔装了一番,跟着云王的车进宫了。
其实我本计划着那天请个戏班子过府唱大戏的,岂料顾容把我打扮成了婢女,要贴身带进宫去。
彼时,我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裙子,扎着俩奇奇怪怪的丸子头。我问:
“你确定…婢女是打扮成这样的?”
顾容大手一挥:“害…不必在意细节。”
我又说:“可云王府没有婢女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顾容给我紧了紧丸子头,毫不在意:“无妨,就说新来的。以后再有人问起,就说做事不勤快,打发了。”
“呵…你倒想得周全。” 我嘟嘟囔囔,却还是乖乖钻进了马车。
这一路,李枕有些紧张。我估摸着他是怕顾容给他捅娄子。而顾容呢,睡得像一头死猪,我给他擦了两次哈喇子。
因我本就是个小官儿的庶女,又做的是侧妃,那些个贵族女眷没人认识我。我第一次进皇宫,估计是显得屯炮了些。顾容看在眼里,十分嫌弃得挥了挥手,让我自己随意逛逛。
后来想想,总觉得顾容没出什么好主意。
时宴席未开,我百无聊赖地在皇宫某不知名花园中闲逛。逛着逛着便上了桥,走着走着就走偏了。
然走偏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桓王妃。
桓王妃是个娇弱的,身子绵软,不如我扛撞。
于是,彼时,她与我迎面相撞,我岿然不动,她却整个儿身子磕在了假山上,后背遭殃不说,一声脆响,翠玉镯子粉身碎骨。
她表情痛苦,瞧见我时微微一愣,随后便开始找起了麻烦:
“哪里的宫女,这么没规矩!”
当年我大婚时,曾听见过她的声音。相当特别,单薄细柔,彼时她一开口我就认了出来。
我想着息事宁人,于是放低姿态,赔礼道歉。
可桓王妃不肯罢休,说那镯子是太后所赏,如今碎了无法交代,定要我赔个一模一样的给她。
这事儿赖我,一个小婢女在皇宫瞎晃悠,好死不死地撞在了刀刃上。又赶上这刀刃是新磨好的,逮着我可不要好顿蹂躏。
但她也说了,那镯子是太后赏的,岂是我随随便便就能再弄出来一个的?我瞧着她是气儿不顺,如今想在我这儿出口恶气。
好家伙,我是个人肉沙包么?
实在没忍住,我小声儿嘟囔了一句:
“可刚刚是王妃你自己撞上来的啊…”
“你说什么!” 桓王妃一瞪眼,要活吞了我一般。
不等我说话,她反手给了我一个大巴掌,大骂:“放肆!”
霎时间,我懵了,随后伴随着脸颊一阵烧灼刺痛,我那俩眼眶十分不争气得酸了起来。
我恶狠狠盯着她,往事呼啸而来。
想我沈孟簪英明一世,虽是庶女,但凭一身惊奇骨骼,打遍沈府无敌手。就连我那俩嫡出的哥哥都要敬称一句:
“吾妹阿簪,女中顾平之。”
顾平之就是景安侯。
可想而知,我骨骼惊奇到什么程度。然我女中顾平之如今被一个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平白无故来了一巴掌,却只能吹胡子瞪眼,无计可施。
他奶奶的!不管了!
如此腹诽,我后背一躬,正欲发作,忽闻一声十分别扭的女高音儿:
“阿甲!”
阿…阿甲???阿甲不是云王府端菜的那个小伙儿么???
“阿甲,原来你在这儿,叫我好找。”
声音古怪,略微粗犷。
我一愣,回过头,果然是顾容正提着裙摆快步走来。我真的没眼儿看,那一双大脚透过裙边儿活生生暴露在视野内。他当自己是大脚马皇后么???
害,也难得大家眼瞎,二十年了,看不出这身高八尺,大脚丫子大长腿的美人儿是个男的。
话说回来,桓王妃好像一下子就认出了顾容。毕竟桓王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垂涎过顾容的美貌与家世。然就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桓王妃卯足了劲儿得瞪了我一眼是几个意思?
好嘛,合成还是想挑软柿子捏。
果然,桓王妃眯了咪眼睛:
“我当是谁家的奴婢这么不懂礼数,原是云王府上的。这就难怪了。云王府向来不养婢女,想必云王妃也不懂如何训诫。那我今日就替云王妃好好管教管教了。”
听了这话,方才那一巴掌的火儿噌地又冒了出来。我盯着她,一字一字道:
“是王妃步履匆忙,硬撞了过来。礼我已经赔过了,王妃一巴掌也打过了。还要如何?!”
“无法无天!!”
颤声儿喊着,桓王妃的胳膊又抡了起来。就在巴掌将落下来的时候,那小细胳膊却停在了半空。
我一抬头,只瞧着顾容死死抓着桓王妃的手腕,满脸阴影,活吓死个人。
顾容到底是个男的,一把甩开桓王妃的胳膊,给她差点儿摔了个趔趄。
“你…你…”
桓王妃嘎巴着嘴,惊愕之余,渐露怒色:
“本王妃好心为你分忧,你这是做什么?”
顾容冷着脸,直勾勾盯着桓王妃看,却是一言不发。看得久了,将那桓王妃看得有些害怕。
“你…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顾容面无表情,声音冷淡:
“哦…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桓王不日就要出征南胤,人都说此行凶险万分。可桓王妃好似不太担心似的,还有功夫在这儿替我分忧。”
那桓王妃面露愠色,一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我瞧在眼里,喜上眉梢,却故意将头埋得低了,轻声道:
“桓王妃娘娘自是不必担心的。人人都说桓王此去有神仙开路,自是畅通无虞,能打场漂亮的胜仗。”
顾容“嗯?”了一声儿,作疑惑状:
“什么神仙如神通?”
我谦卑回道:“回云王妃娘娘,听闻此战会由赤羽军打前战,与桓王军队在湖口渡会师。”
此刻再瞧,那桓王妃脸色煞白,后槽牙紧紧咬着,一双眼睛微微觑着,似乎想说什么。可不待她开口,顾容却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副恍然参悟的模样:
“哦,原是我景安军的支部啊。那桓王妃大可放心,赤羽军乃我二哥嫡系,向来所向披靡。怪不得,桓王妃有这功夫在这儿…畅聊啊。”
桓王妃气得伸出手来,颤巍巍指着我俩:
“你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是在威胁本王妃不成?!”
顾容一声轻哼,没有回应,拉起我的手便要离开。
岂料那桓王妃是个娇蛮的,嘴上不肯饶人,对着我俩的背影,大呵了一句:
“你以为桓王出了事,赤羽军能摘得干净么!”
本来顾容都不想搭理她了,岂料她仍要逞口舌之快,冷笑说:“云王妃好计算,为了个不相干的低贱婢女,要赔上自己的二哥。”
顾容笑了,估计是被气得没脾气了。他缓缓松开我的手,转过身来,语重心长解释道:
“桓王妃,一看你就是文人世家出身。打仗这事儿自来好听了说也不过是十拿九稳,哪有说十拿十稳的道理?便是大捷,将军士兵是否全囫囵个儿的,也都是难说。若桓王此行有何不妥,你便全赖在赤羽军的头上,恐怕说不过去。以后谁还敢站在桓王那边儿。”
桓王妃一愣,手紧紧攥着裙摆。
“你什么意思!”
桓王妃气得发抖,顾容却依旧一副和气的样子。他轻轻一笑,声音低缓:
“这世上弱肉强食,尊卑有别最没意思。你踩别人时就应该想到会被别人踩在脚底。”
桓王妃胸口一起一伏,我总觉得,下一秒她就要扑倒在地,被抬进太医院了。只瞧她眼神闪烁,透着狠毒,颤声儿呵道:
“你景安侯府反了天了。我这就去告诉父皇,景安侯府意图谋害桓王。这事儿,云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顾容挑了挑眉:“真是空穴来风,谁能为你作证呢?恐怕别人会以为王妃得了癔症。”
说着,顾容看了我一眼,眼中含笑,十分得意。我实在没忍住,抿嘴乐了。
桓王妃见我俩沆瀣一气,眼睛一红,涌上一圈儿泪珠儿。薄唇轻咬,欲言又止。说来,桓王妃是个娇弱美人儿,那一瞬间我的心都颤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忘了她此前的丑恶嘴脸。
还好顾容从小混迹在女人堆儿里,识人的本事比我强,心肠也比我硬。瞧着眼前柔弱美人儿梨花带雨,他很不屑得撇了撇嘴。
“没出息。”
撇下这么一句话,他拉着我的手,抬起头,高傲得离开了。